成年自闭症职场现状:仍需要大企业提供更多岗位


来源: 北京青年报壹现场

在4月2日自闭症日当天,多家媒体将关注的焦点放在大龄自闭症(亦称孤独症)人士身上。这些年来社会对自闭症的认识程度越来越高,政府对自闭症儿童的援助也越来越多。但儿童终究有长大的一天,他们如何在社会立足?如何减轻家庭的压力?已经成为关注自闭症的下一个焦点。

自闭症人士往往在社会交往方面存在障碍,但有的人却能够拥有一些技能,这让他们进入到社会工作成为可能,只是,去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如何工作?这些尝试才刚刚开始。

自闭症青年为公司做设计

清明假期的第一天,李佳洋与母亲在家休息,他盼望着假期过后能赶快回公司上班。

佳洋母亲说,儿子很喜欢工作,因为工作能给他带来成就感,他还能获得收入,来买好吃的东西或者出去玩。

  

  佳洋和同事在圣诞节的合影

“还能给家里人用。”佳洋理直气壮地插话道。

在西直门伊泰大厦内的同创永益公司,靠近门口的工位摆着一个水杯、一台屏幕半抬的笔记本电脑,似乎也是等待着工作尽快开始。

  

  佳洋在同创的工位,杯子是同事一起给他买的

这个工位属于李佳洋——一位26岁的自闭症人士。

佳洋2020年8月来到同创永益上班,当时他通过了同创永益的面试环节,尽管因为疫情影响,面试是在线上进行,但面试官李辰和公司HR都认为,佳洋的表现是强于他们对自闭症人士的预期。

李辰长期以来关注自闭症,她也是星星雨教育研究所的志愿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李辰从星星雨的王培培老师口中听说了李佳洋去参加了SAP公司的面试。能够在跨国信息技术公司中竞争,虽然在最后一轮中落选了,但佳洋的表现还是让李辰吃惊。

于是,李辰将佳洋介绍到自己所在的公司,在经历了面试后,佳洋于2020年8月上岗,岗位就在李辰所主管的研发中心,主要负责UI设计。

佳洋虽然是一名自闭症人士,但他是数字媒体设计专业的本科毕业生,有使用绘图软件的基础,而且佳洋有一定的绘画功底,在面试SAP公司的时候,佳洋有一些绘画作品和PS设计图稿,这些作品也是让同创永益愿意向佳洋打开大门的原因之一。

不过,佳洋的工作起初并不顺利,虽然有就业辅导员的贴身帮助,也有李辰对他的关心,但从业务角度来说,UI设计对佳洋还是有些困难,李辰就让佳洋帮市场部做一些有关推广的工作。

“UI设计主要是人机交互界面的设计,要体现产品的品味个性,互动性要强,这对于自闭症人士来说很难理解。”佳洋如今在市场部的领导姜津介绍,市场部在做推广的时候,也需要一些海报或文案的物料,这样的工作更适合佳洋。

后来公司调整市场部的时候,佳洋就正式调入市场部。对此,李辰曾担心佳洋离开自己所在的部门会出现不适,她跟市场部的同事,尤其是佳洋的直接领导姜津都沟通过,大家对佳洋都表示出了很高的包容度,愿意给予他更多的帮助。

对于部门的这位新员工,姜津也经历了一个认识佳洋的过程。起初,她对自闭症了解的并不多,她让佳洋负责做一些公司宣发的海报设计工作,姜津发现佳洋有一定的PS和AI的基础,但并不熟练,于是便安排他按照一些教案去学习,熟练操作技巧,后来也分给他一些工作尝试。“佳洋其实很聪明,很多东西学得很快。”姜津说。

但工作中最大的困难在于沟通,这是作为自闭症人士的最大短板。当姜津提出让佳洋对设计的海报做一些修改的时候,佳洋就会陷入困扰:为什么要修改?要怎么修改?

这种困扰会让佳洋出现情绪波动,姜津记得,有一次同事让佳洋修改海报,佳洋突然大声的说:“我要不满了!”姜津赶快过去安抚他,让他不要太过焦虑,做不好的事情可以由同事帮忙。

李辰回忆,佳洋刚去市场部没多久,有一次她在办公室里偶然一回头,看到佳洋一个人站在她办公室外,李辰走过去问:“佳洋,你是要找我吗?”佳洋回答说:“是,我压力大!”

李辰赶快把佳洋叫进办公室,安抚他的情绪,但佳洋就一直在重复着“我压力大”这一句话。李辰告诉佳洋,市场部的同事会帮助他,让他不要太过担心。谈心谈到最后,佳洋说了一句:“我压力大,压力大也得做!”

听到佳洋这句话,李辰笑了,一方面他觉得佳洋的回答就像一个大孩子,另一方面他意识到佳洋在努力地适应职场,克服自身的困难。

“佳洋对于工作目标的变化很难接受。但其实,对于我们来说这不是目标变化了,而只是细节上的调整,向着原有的目标精益求精。可自闭症人士就必须要求指令清晰才可以。”李辰解释说。

经历了那一段时间的磨合后,姜津意识到,对于佳洋这样的自闭症人士来说,那些需要较多沟通、反复修改、快节奏的工作不太适合他,于是她改变了对佳洋的工作要求和策略,让佳洋负责一些相对长期的、基础性的项目。“自闭症人士的障碍就在于交流沟通,我们没有必要非得拧着去做,逼着他去适应布置的任务是不可能的,真要能纠正他的话,那不是成了‘医学奇迹’了吗?”

  

  佳洋设计的公司吉祥物初稿(未被采用)

后来,姜津让佳洋负责公司吉祥物形象的设计,要他先去参考其他互联网公司的吉祥物形象,先用临摹的方式画下来,然后找到适合设计的元素,为以后的设计打基础,对于这个工作,佳洋完成的非常认真,即便是居家办公,也每天照做,绝不偷懒。

  

  佳洋在群里跟同事沟通

同创永益并不算是互联网“大厂”,作为一家民营公司,愿意接纳自闭症人士来工作,其实主要还是出于老板的公益心。

“老板很关心佳洋,隔三差五的就会来问他的状态怎么样,工作有没有困难,跟同事的关系好不好。我都会如实地将情况反映给老板,如果按照高层次人才的要求来看,佳洋可能还得达不到标准,但只要调整他的工作方向,他也能够力所能及地为公司做一些事情。而且,佳洋的自理能力很强,生活上完全不用大家照顾,并不会占用部门太多管理成本。”姜津说。

  

  佳洋临摹的吉祥物作品

而且,姜津还认为,现阶段让佳洋在工作中学习,比让他直接出成果更有意义。因为任何工作都不可能干一辈子,但工作中学到的技能是最关键的。自闭症人士不能随着工作积累很多人脉关系,这就更需要让他们在工作中学习技能,为以后谋生做储备。

同事把他当成一个大孩子

作为一名自闭症人士,佳洋有一些刻板习惯,比如爱吃零食,自言自语或者不顾及他人的大声说话。他刚来同创永益的时候,就业辅导员老师对这些行为都提示过佳洋,佳洋有一些改变,但偶尔还是会有。好在周围同事也都习惯了。有时候,同事还会给他买一些零食,或者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佳洋吃。

平时午休的时候,同事们都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饭,佳洋就自己一个人到周围的餐馆去吃,点餐、购物、扫码支付,包括坐车打车,这些佳洋都能搞定。姜津说,其实大家并不排斥和佳洋一起吃饭,只是佳洋习惯一个人,而且大家吃饭时都会聊聊天,而佳洋的口语表达又不是很好,双方都会觉得有点尴尬。

据佳洋自己说,其实他很想跟同事们在一起,他很喜欢目前同创永益的工作环境,相比居家办公,他更喜欢去办公室。只是他语言表达不好,一句话到嘴边要很久才能措好词说出来。

但就是这种“慢半拍”的说话方式,有时候佳洋也成了部门里的开心果。有一次部门招入了很多新同事,需要调整工位,姜津跟大家说:“咱们公司同事越来越多了,未来需要……”突然,佳洋打断了她的话说:“人越多,机会越多,挑战越大。”

这句像领导总结一样的话,给大家带来了一阵欢笑。

对于新来的同事,公司会跟他们介绍佳洋的情况,同事对于佳洋的一些行为也能报以理解。此前,一个刚来的同事还不知情,在沟通业务的时候对佳洋产生了不满,旁边的同事马上告诉他佳洋是一位自闭症人士,这位同事很快平复了心态,继续工作。

“其实说句实话,我不敢奢求每个人都能够一视同仁地去看待佳洋,但客观上我们这种互联网公司节奏很快,大家都忙得很,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去对别人说三道四。”姜津说。

有一次,佳洋自带的水杯不见了,他的情绪开始急躁起来。姜津组织同事们一起给他买了一个新的水杯,佳洋拿过来就好像小孩子收到生日礼物一样,特别开心。

佳洋的喜悦除了来自同事的关注之外,还来自工作的成就感。姜津发现,佳洋每次做完一个作品,都会急不可耐地拿给她看。当得到正面评价的时候,佳洋会很开心。去年中秋国庆双节期间,佳洋为公司设计的一款宣发海报被同事们在朋友圈转发刷屏,佳洋觉得自己的工作更有动力。为此,他还写了一封信感谢了公司和同事的接纳,并在信中表示要用更好的表现让同事和领导更加认可。

  

  佳洋设计的中秋国庆海报

更看重每一步的成长

这不是佳洋的第一份工作,但佳洋妈妈说,她能够明显看到这是佳洋干得最舒心的一份工作。

佳洋妈妈告诉记者,佳洋四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家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不回应,只顾着自己转圈。她带佳洋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佳洋的智商有问题。但后来她慢慢开始怀疑医生的诊断。因为,佳洋能够学习,而且成绩还特别好,写作业速度特别快,正确率还特别高,小学和初中都是尖子生,成绩名列前茅。

课业成绩证实佳洋智商没问题,但他的行为却很怪异,2006年小学毕业的时候,佳洋妈妈带着他到北京检查才确诊为自闭症。医生说,佳洋已经过了最佳的行为干预期,好在他的行为障碍能力不算特别差,让他回家按照一些视频教学进行简单的干预即可。“当时我知道是自闭症,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因为之前一直说孩子是智力障碍,但无论是哪种,这孩子肯定还是需要以后有人来照顾。”

佳洋跟着妈妈回到家,又顺利地从初中升入高中,到了高二以后,佳洋的成绩开始出现了下滑,尤其是数学成绩很糟糕。“突然来了函数,我不懂”,佳洋说。

除了知识难度的提升外,同学对待佳洋也出现了不友好的现象,据佳洋说,一些同学会把手伸到他的脸旁打响指,还有的同学会追他,挑逗他。“特别……特别的……(讨厌)”佳洋说。

佳洋妈妈将这种行为称为“捉弄”、“恶作剧”。在多次跟老师反映无果后,佳洋开始休学了。到了高三,佳洋都是在家中自己复习,上午跟着资料学习,下午就出去玩,即便这样佳洋还是考上了本科线。

大学毕业后,佳洋妈妈就开始担心佳洋的就业问题。“我的年龄越来越大了,以后他怎么自立?另外他整天无所事事,也不是个事情。给他多少工资还在次要,关键是让他有个营生,有个寄托,能够融入社会,学习成长。”佳洋妈妈说。

后来,佳洋妈妈找了一些公益组织,也拖了自己的私人关系,帮佳洋找工作,但前三份工作都不是特别满意。

佳洋妈妈举例说,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质检机构,佳洋负责录入检测数据并给检测报告盖章,这要求必须准确无误,盖章也必须严丝合缝。但佳洋总是盖不好,偶尔还给录入错误。“而且当时的工作环境也不是特别好,他们那个部门其他同事是年轻女士,人家成天都是女生话题,佳洋融不进去,有被孤立的感觉。现在的公司主要是理念很好,对自闭症人士很包容。而且互联网公司可能男士比较多,公司里年轻人也多,大多都是90后95后,思想比较开放,大家都很尊重个性。”佳洋妈妈说。此外,目前的工作也和佳洋大学所学的专业很对口,佳洋干起来比此前的录入、盖章的工作更有成就感。

现在,让佳洋妈妈最满意的还不仅仅是佳洋在公司的业绩,而是他能够从佳洋身上看到他的成长。公司领导让他临摹其他公司品牌的吉祥物,这是锻炼了他的绘画能力,让他看视频学习使用PS和AI软件,是让他掌握一门技术。佳洋在同创永益很舒心,这从他的精神状态就能看出来,他回到家会主动跟妈妈聊起单位的事情,这在以前几份工作中是几乎没有过的,佳洋妈妈发现佳洋的社交能力有了明显的提升。“咱们可能二十多岁就定型了,但他到五十岁了还能有变化。以前领导的建议他可能听不进去,也不愿意参与到同事中间去,但现在他可以慢慢的接受这些了。”佳洋妈妈说。

在生活方面,佳洋可以完成基本的生活自理,但在对财产的管理上还佳洋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尤其是社会上的一些诈骗行为佳洋很难识别。此外,在生病看病和遵医嘱吃药方面,佳洋还在训练。

下一步,佳洋妈妈还是希望他能够在公司尽可能的工作下去,能学到更多的技能。李辰则打算在佳洋成长到一定阶段后,给他的工作要求提升一些难度,让他能够成为一个更符合从业标准的职业人。

渐行渐远的就业辅导员

佳洋在前往同创永益工作之前曾参加SAP公司的选拔,与他一起的还有小磊等几名自闭症人士,最终小磊幸运地成为了入围者,进入SAP公司工作。而佳洋则与SAP公司以合作关系的方式参与一些工作。

SAP公司是全球顶级的软件供应商,2016年,SAP联合国际权威机构,在中国市场开展了自闭症人才的可行性调研。2017年,SAP中国与中国精神残疾人及亲友协会、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达成合作协议,携手针对自闭症谱系人才特点,启动大中华区自闭症人才项目,打造出一套适合中国的体系,涵盖招聘、培训、录用、上岗和留任等方面,助力孤独症人士在企业中担任核心岗位。

在小磊进入SAP公司工作的前期,星星雨教育研究所的李帅老师,作为他的就业辅导员,曾协助小磊在公司的工作。

李帅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SAP公司已经有比较成熟的针对自闭症人士工作的流程,公司会先给小磊配备一个业务指导老师,由这个老师领着小磊完成相应的工作。而业务以外的关于沟通交流方面的事情,就需要李帅来协助完成。

小磊来到SAP工作后,公司给他专门安排了工位,李帅就坐在他的身旁进行协助。

李帅说,作为自闭症人士的就业辅导员,一方面要对自闭症人士提出的需求给予帮助,另一方面还要用心观察自闭症人士的行为,看他们有什么未表达出来的需要。

“自闭症人士主要的困难就是在沟通上,有些时候他们有需求却不会表达。”李帅说,以小磊为例,他入职后的首要需求就是无法分清自己的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比如什么时候可以去吃午饭,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厕所,而且大部分自闭症人士在工作中缺乏自主性,只是执行领导的指令,工作上不会进行拓展。这种情况下,李帅就要给小磊制定一个时间表,将工作和休息的时间明确下来。时间表就贴在小磊的工位旁,让小磊按此执行。

李帅介绍,就业指导员在工作中其实充当了自闭症人士的一个“翻译”工作,职场中的交流必不可少,无论是业务上的还是人际关系上。“有的时候,自闭症人士会为要不要跟同事一起吃饭而纠结,这时我就会给他做一个社交故事,画一个场景让他了解在什么情况下应该跟同事一起吃饭,比如公司的聚餐,而什么情况下可以不跟同事一起吃饭,比如平时吃午饭,就可以自己来做选择。”

SAP公司作为一家高科技企业,始终坚持“多元与包容”的理念。SAP 大中华区人力资源副总裁陈玉兰告诉北青-北京头条记者,在自闭症人才项目实施的后期,SAP 中国也同步启动了一系列的培训项目,比如全员参与的“多元与包容”课程,课程中通过生活里实实在在的例子,指导员工去识别那些“无意识的偏见”。而针对接收自闭症同事的团队,项目组则安排了更为细致的指导,包括如何沟通、自闭症人群不适应的环境有哪些,乃至入职同事本人的性格特点及作息时间等等。

由于有了事先对员工的理念灌输,因此小磊等自闭症人士在SAP公司中能够享受到更包容的氛围。

这一点,李帅也能体会到。他说,自己陪着小磊去公司上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相反得到了小磊同事的很多帮助。

不过,自闭症人士有时候对一些细节非常敏感,这一点也需要就业辅导员去及时发现并和同事们沟通。李帅回忆,小磊进入公司后,起初是由一个男士作为他的业务老师,后来这个老师调到了别的部门,换了一位女士对小磊进行业务指导,明显能够感觉到小磊对此非常不适,显得很紧张,很焦虑。

后来有一天,小磊的妈妈跟李帅说,小磊见到那种穿窄脚牛仔裤的女性会非常不舒服,李帅才意识到小磊出现的焦虑源于这里。借着开会的机会,李帅将这个问题告知了这位女士。“虽然我们不能强求人家,但把问题讲开后,会好很多。这位女士后来也特别注意了这一点。”

李帅在SAP全程陪伴小磊大约两周,后来就将陪伴的距离变长,时间变少,再往后就只是通过会议或者视频见面的方式给与小磊指导,大约半年后,基本上就不再主动过问小磊的工作情况。这是一个就业辅导员主动撤出、渐行渐远的过程。“现在他在那边完全独立,上班上的特别好。”

据SAP大中华区人力资源副总裁陈玉兰介绍,SAP采用一套科学而人性化的招聘流程,为候选人匹配合适的岗位,入职后,也会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做调整。比如其中一位候选人被马上安排多个新手任务,这些任务需要触及不同的领域,与各团队的同事进行合作,这样的安排能够让公司很快找到适合这位自闭症人士最擅长的领域,更好的施展他的才能,同时也能帮助他发现职业规划中的远景。

仍需要更多公司提供合适岗位

SAP自2013年以来,在全球10多个国家的20多个城市招募了近200位自闭症员工,从事22种不同的工作,员工留任率达到90%以上。中国是SAP全球第十个招聘自闭症谱系人才的国家。目前SAP中国共有包括小磊在内的3名自闭症谱系员工,分别从事服务支持、服务器软件开发、软件产品质量检测的工作。

SAP大中华区人力资源副总裁陈玉兰介绍,在项目的实际执行过程中,遇到的最大挑战是孤独症谱系的相对封闭。由于担心社会的接纳度、以及对高功能自闭症的认知,他们中有相当数量的人不愿公开或无法接受自己是孤独症谱系中的一员。这直接体现在应聘者的数量远不及统计指标的量级。针对这一全新的职业通道,有些孤独症人士及他们的家庭持观望的态度,有些则在衡量承认诊断所带来的利弊。而这再次说明孤独症谱系需要一个更包容的环境,这也是SAP 孤独症人才项目更深远的社会意义所在。

星星雨教育机构青少部的吴良生老师也提到了这个现象,他此前给一个石家庄的自闭症人士介绍工作,工作单位提供了岗位,月薪可以达到9000元,但入职的话就需要向同事公开自己的自闭症身份,家长碍于情面并不愿意。吴老师说,对于那些高功能自闭症人士及其家庭来说,他们不愿意将自己标签化,这从心里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们要想跟健全人士竞争又很困难,这也是现实的。

吴良生老师介绍,中国第一位确诊的自闭症患者到今天已经快40岁了(1982年确诊),中国现在有大量自闭症人士已经成年,但他们无法进入社会,由此给家庭带来的伤害以及给社会带来的负担同时存在。他曾经见过一个家庭,父母去世后,由姐姐照顾患有自闭症的弟弟,姐姐不敢结婚,不敢要小孩,因为她还要照顾弟弟,尽管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但没有自理的能力,一旦她成家弟弟可能就无法得到全身心的照顾。

考虑到中国自闭症认知的发展和现状,星星雨教育机构最近几年也开始调整发展策略,开始关注大龄自闭症群体并为成人自闭症人士提供工作机会。

目前,星星雨的青少部有6个学生,他们的年龄都在16-18岁之间,每天有星星雨的专业老师帮助这些孩子成长,除了对他们进行基本的行为干预外,还交给他们一些生活技能,比如打扫卫生、做饭、烘焙、包装等等。“我们这里的几个孩子,他们很多来的时候不会说话,甚至连上厕所都不会,但现在如果参加工作的话,去做个保洁员是没有问题的。”吴老师说。

不过,吴老师也承认,完完全全从青少部毕业后走入工作岗位的几乎没有,这其中的原因很多,主要是因为星星雨主做家长培训,很多孩子后来虽然参与到社会工作中,但其实是家长通过星星雨传授的专业技术来培训出来的。

而除此之外的原因,也表现出了目前大龄或成人自闭症人士遇到的困难。

首先,能够进入到像星星雨这样的机构的大龄自闭症人士本身就比较少,以星星雨为例,其青少部只有6个名额,招满后除非有中途退学的,否则便不再招生。名额如此之少的原因主要还是从运营成本考虑。

按照目前国家的帮扶政策,16岁以下的孤独症患者可以享受一定的政府补助。但16岁以上自闭症家庭的经济压力就很大了。而对于培训机构来说,大龄孤独症患者,随着他们身体的发育,对其行为进行干预训练的时候就需要更多的老师。

“有的孩子刚来的时候不适应,发脾气,打滚、撞墙、咬人。都是大小伙子了,我们又以女老师居多,一个老师根本弄不了。”吴良生老师承认,大龄自闭症人士的干预训练,其实对于机构来说是赔钱最多的项目。

另外,当大龄自闭症人士经过训练,若他们走向工作岗位,就需要有就业辅导员来对他们进行帮助。类似佳洋和小磊这种高功能自闭症人士毕竟是少数,很多自闭症人士虽然经过机构的训练,具备工作的技能,但在交往沟通方面欠缺的还很多,这就需要就业辅导员投入更多的精力,同时也就需要更多的就业辅导员投入这项工作中。但就业辅导员的工资待遇由谁来支付,却也成了一个问题。让企业单位来出这部分费用是不太现实的,目前基本上都是由培训机构的老师来担任这个角色,工资待遇也由培训机构来出,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此外,企业和单位对自闭症人士的态度仍然需要改变,像SAP和同创永益这样的单位毕竟还在少数,就好像佳洋经历过的那些单位一样,即便有的单位愿意接纳自闭症人士,但也未必有适合他们的工作以及氛围。

“企业会有担心,自闭症人士能不能做好工作,更会担心他们会不会搞砸工作。”吴老师说,其实通过他们长期观察来看,企业这种担心有些多余。

吴老师介绍,星星雨曾经去日本的同类自闭症机构进行过参观,当时一个日本自闭症人士在超市打工,负责货架理货。他们去考察那天,恰好这位自闭症人士和一个顾客发生了冲突。后来通过监控看到,是因为这位顾客在挑选货品的时候,把货架翻得很乱,这位自闭症人士不断地整理又整理,最后出现了烦躁情绪,但又不会正常表达。

这件纠纷后来由超市负责人来解决。吴老师很好奇这件事情会不会对超市产生负面影响。但超市老板却说,不但没有负面影响,反而因为这件事情被曝光,民众知道超市里有自闭症人士工作,觉得超市是一个有爱心有责任感的企业,超市的信誉度反而得到了提升。

负责职业招募工作的王培培老师介绍,自闭症人士其实有社会化的需求,这一点无论是他们的家庭还是他们本人都有,自闭症人士如果在培训机构进行干预训练后无法很快找到相应的工作,进行社会化融入,他们的能力往往很难适应社会节奏,会给家庭和社会继续带来挑战。

另一方面,这也需要那些实力雄厚的大企业来承担更多责任,与培训机构在工作方面进行合作。目前,星星雨也在尝试与一些企业进行合作,帮助大龄自闭症人士在成年后更好的与工作岗位对接。比如他们与首都机场希尔顿酒店合作,由自闭症人士帮助酒店包装拖鞋。只是目前这种合作模式,还仅限于培训阶段,并没有成为自闭症人士能够赖以谋生的方式。

“企业要考虑运营成本,同样的工作如果是常人做可能需要1个小时,自闭症人士可能要2、3个小时,那样企业的成本其实就增加了。”王培培老师认为,他们也能理解民营企业生存的不易,所以还是希望有实力雄厚的大企业能够参与合作。

对此,像SAP这样的公司做出了表率,SAP公司认为,在以创新速度论成败的科技行业中,如果企业能够具有更加多样化的洞察和体验,就能营造更具吸引力的企业氛围,为创新提供丰富的土壤。作为全球领先的科技公司,企业开展创新的基础是创新流程参与人员的多元化,以及他们为企业带来的独特视角,其中包括孤独症员工的视角。只有透过不同的视角,才能锐意创新,为客户提供更丰富且更具回报率的解决方案。

文/北青-北京头条记者 张子渊 实习生 丁冬